柏林愛樂樂團首位中國音樂家梅第揚:想消除中提琴演奏的偏見


5月
20
2022

自2019年時任柏林愛樂樂團中提琴聲部兩位首席之一的中提琴演奏家馬德·修茲離開樂團之後,這一位置已虛位兩年。2月柏林愛樂樂團正式任命旅德中提琴家梅第揚擔任樂團中提琴首席一職,這支有著140年輝煌歷史的國際頂級樂團,首次迎來中國音樂家的加入。

一直以來,柏林愛樂樂團中提琴聲部常設2個正首席職位及1個副首席職位,當年在馬德·修茲離開柏林愛樂樂團之後,樂團便開始進行中提琴首席的全球招聘。此前已是慕尼黑愛樂樂團中提琴終身首席的梅第揚,抱著從兒時起便對柏林愛樂樂團的憧憬之情,先後經過兩天四輪演奏考試,最後一輪考試是由柏林愛樂樂團的百餘位音樂家現場考核。在梅第揚進行完演奏之後,樂團的音樂家們進行了閉門討論,最終梅第揚脫穎而出,奪得這一空缺兩年的首席之位。據介紹,梅第揚在完成柏林愛樂為期一年的試用期後,將正式成為該樂團終身中提琴首席,新京報記者專訪梅第揚,回顧個人成長之路,揭秘此次樂團考試幕後故事。

旅德中提琴家梅第揚。受訪者供圖

因為手大,10歲轉學中提琴

上世紀90年代中期,梅第揚出生在湖南長沙一家與音樂完全搭不上任何關系的普通家庭裏,由於父母都是工程師,他們希望孩子未來的成長方向也能和工程師職業有聯系。若想成為工程師,第一位便是學會繪圖。梅第揚回憶,從四歲時起,他便開始學習畫畫,學到五歲時,當時在湖南師範大學任教、酷愛音樂的外公則建議外孫能夠學會一門樂器。一把小提琴就這樣將梅第揚第一次拽進了音樂的大門。回憶初學小提琴時的情景,梅第揚形容“很痛苦”。“這種痛苦不僅僅針對於自己,還有我的家人,要每天承受著因不得要領而產生出噪聲的困擾,現在想想挺有意思。”

6歲那年,梅第揚已經顯露出了自己在音樂方面的才華與天賦,老師建議讓孩子開啟更為專業的系統訓練,梅第揚也從這時起,將自己的更多時間與精力投入到了練琴之中:“那段時間,除了拉小提琴就是學習英語,父母也不再安排像奧數、畫畫等課外班。他們覺得,只要是我感興趣的事,都會義無反顧地支持我。”

通過三年的刻苦學習,9歲時的梅第揚帶著小提琴報考了中央音樂學院附小,而那一次的監考老師,正是當年剛剛從德國科隆音樂學院學習歸來不久的音樂家、中央音樂學院中提琴教授王紹武。在那次考試中,梅第揚除了讓王紹武感受到了他的音樂天賦之外,王紹武發現這個孩子的手比同齡人要大,於是便詢問道:“有沒有興趣去拉中提琴?”梅第揚坦言,當時的自己對中提琴完全沒有概念,但在聽取了媽媽建議之後,還是想去嘗試一下,“當我第一次拉響中提琴的時候,我覺得這就是自己想要的聲音。小提琴對我而言音域太高了。作為一個男孩,其實非常想要一種寬廣的音域,中提琴則更接近於富有磁性的聲音。”從那時起,梅第揚便開始學習中提琴,在他看來,如果當時沒遇見王紹武,自己也不會這麼幸運與中提琴結緣。

“常勝音樂家”在慕尼黑愛樂學會溝通

在學琴路上,梅第揚被許多音樂家稱為“常勝音樂家”。受訪者供圖

10歲開始改學中提琴,不久之後,梅第揚便在2007年跨組參加的全國中提琴藝術節中取得少年A組(初中組)第一名的成績。隨後,從2012年起,多項世界級音樂比賽中的冠軍成績奠定了梅第揚極高的職業生涯起點:第四十屆美國國際中提琴學會青年藝術家比賽冠軍、第十九屆奧地利勃拉姆斯國際中提琴比賽冠軍、德國柏林馬克思·羅斯塔國際中提琴比賽冠軍、第五十二屆德國馬克諾伊基興中提琴比賽冠軍、第六十七屆慕尼黑ARD國際音樂大賽中提琴比賽冠軍等……在學琴路上,梅第揚被許多音樂家稱為“常勝音樂家”。

談到“常勝”的秘訣,梅第揚直言,實無任何訣竅可言,自己能夠做到的便是將每一次的比賽當作一座舞台,每一輪表演都當作自己的音樂會:“我比較幸運,找到了自己熱愛的事業。作為職業音樂家,每天要面對特別繁雜的新曲目,如果對這個職業沒有熱愛,那將會是極為痛苦的事情。”

2019年,在讀慕尼黑音樂學院研究生期間,梅第揚受到慕尼黑愛樂樂團的正式邀請,擔任樂團歷史上首位中國中提琴首席,同時也是弦樂聲部中最年輕的樂手。同年,他還考入德國克倫伯格學院(Kronberg Academy),定期接受如巴倫勃依姆、西蒙·拉特、艾森巴赫、吉頓·克萊默、安德拉斯·席夫等音樂大師的指導。

在慕尼黑愛樂樂團擔任首席的兩年多時間裏,梅第揚認為,自己收獲最多的是積累了特別多的樂隊曲目,像樂團最為傳統的名作《布魯克納交響曲》等。樂團藝術總監捷傑耶夫是俄羅斯著名指揮家,在他的帶領下,樂團經常會演出一些俄羅斯曲目,如肖斯塔科維奇和斯特拉文斯基的作品,在這些曲目的練習過程中,梅第揚同時還收獲了與各聲部之間的溝通能力:“任何一個藝術家在‘慕愛’獲得一定的位置,代表著他對音樂肯定有自己的見解,這裏不需要誰去教誰怎樣去演奏,如何很委婉地讓別人接受自己的想法,是一個經驗積累的過程。”

想消除中提琴遭受的偏見

梅第揚認為中國的音樂教育體系有優勢。受訪者供圖

近年來中國音樂家成為國際古典音樂界重要的力量,鋼琴家郎朗、王羽佳等多次與柏林愛樂樂團、維也納愛樂樂團等老牌名團合作,包括紐約愛樂樂團、巴伐利亞廣播交響樂團在內的歐美名團中也不乏中國音樂家的身影。梅第揚表示,越來越多的中國音樂家身影出現在世界各國樂團裏,充分說明了國內在音樂教育領域做得越來越出色。

回想2014年自己剛考入慕尼黑音樂學院的時候,梅第揚坦言,他並沒有去主動適應這裏的音樂環境,他甚至覺得自己比很多德國學音樂的人,還能更快更好地融入到專業學院的教育體系中。“在這裏,很多人都是從大學本科才開始專門系統地攻讀音樂類專業。不像我們國內,從小便有音樂類附中,我們先天就具備了一定優勢。”

與有著“樂器皇後”的小提琴相比,中提琴在古典音樂界一直遭受著某種錯誤的“偏見”,在一些音樂學院 ,人們通常會認為只有小提琴拉得不好的人才會轉學中提琴,這種觀點也讓當年初學中提琴的梅第揚委屈了很久。在他看來,與小提琴相比,體量大的中提琴演奏起來實際更為吃力,定弦比小提琴低五度,因此它要采取高音和中音兩種譜表,實則學習難度更大。此次梅第揚通過自己的努力,成為柏林愛樂樂團中提琴首席後,有非常多的人通過他再次認識了中提琴在樂團中的重要價值。梅第揚坦言,自己特別希望能有一天大家不再對中提琴有偏見,中提琴在很多優秀的作品中甚至是主角,如馬勒的《第九交響曲》與《第五交響曲》。“在莫紮特、貝多芬時期,或許並沒有特別好的中提琴演奏家,所以他們自然也沒有機會去為中提琴寫一些好的作品。但是莫紮特與貝多芬就是拉中提琴出身,甚至以中提琴的身份演奏了自己創作的四重奏作品。因此我真覺得每個樂器都應該是平等的,不論是唱歌、拉中提琴、管弦樂,最終追求的都是藝術,演奏家要給觀眾傳達的是自己對音樂的理解,這其實更重要。”

感恩老東家的祝福和理解

作為交響樂團領域中的頭把交椅,柏林愛樂樂團這支全明星樂團在招聘團員方面向來以挑剔著稱,音樂家往往需要經過數輪演奏考試並通過樂團成員投票表決後方能獲得加入樂團的資格,而樂團聲部首席職位的考核難度則更為嚴苛,也正因為如此,柏林愛樂樂團始終保證了超一流的水准並吸引著許多獨奏家級別的演奏家。

能夠加盟柏林愛樂樂團,梅第揚覺得這是一次圓夢,他記得剛開始學習音樂時,聽到的第一個錄音便是柏林愛樂樂團的現場,後來通過視頻影像,看過幾段至今仍然印象深刻的排練現場,比如卡拉揚指揮貝多芬的《命運》,切利比達克指揮的《布魯克納第七交響曲》等。卡拉揚與切利比達克,再加上維也納愛樂樂團著名指揮家伯恩斯坦,共同組成了梅第揚心中最偉大的“音樂三巨頭”,這些前輩的音樂現場,也讓兒時的梅第揚埋下了對樂團的憧憬之情。

考核前,梅第揚對柏林愛樂樂團的“嚴格”早有耳聞,他們對考試曲目品類的篩選與其他樂團很不一樣:“這裏每個人都是獨奏家,每個人在樂團裏都有對藝術獨到的見解,我是抱著嘗試一下的心態去考的。”梅第揚回憶,在兩天的現場考試裏,他演奏了一首古典協奏曲,一首浪漫協奏曲,以及理查·施特勞斯交響詩《堂吉訶德》中提琴樂隊片段,共三首曲目,每輪演奏結束後全團成員都要參與投票。有意思的是,樂團為此還特別設置了極為專業的投票機,梅第揚也是第一次見到這種設備。他記得自己每輪拉完曲目之後,現場樂團的音樂家都會給其鼓掌。他解釋說,按照常理,面試是不會鼓掌的,或許這也體現了一種彼此的互相尊重。

從2018年第六十七屆慕尼黑ARD國際音樂大賽中提琴比賽拿到冠軍,接受慕尼黑愛樂樂團的邀請加入樂團並最終成為中提琴終身首席,梅第揚稱他在慕尼黑愛樂樂團度過了非常愉快的時光。在梅第揚正式成為柏林愛樂樂團首席之後,慕尼黑愛樂樂團也為此特別發文表示了祝賀,他們用“一只眼睛正在哭,一只眼睛正在笑。”(With one crying and one smiling eye..)這樣的形容,表達了對梅第揚進入柏林愛樂樂團的欣慰與不舍。“我沒有想過自己會這麼快離開慕尼黑愛樂樂團,當很多人知道我這個決定後,他們紛紛向我發來祝福。當我考上之後,能感受到他們發自內心的恭喜,樂團支持我選擇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對此我很感恩。”

新京報資深記者 劉臻

資深編輯 田偲妮 校對 劉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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