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萬民以命相搏一介書生獨闖敵營

8月
29
2020


分類:歷史
作者:朱彤香


銀屏言世

唐開國三百餘年,歷經貞觀之治、開皇盛世、元和中興,風流人物,璨若星河。但要說誰最牛?當屬韓愈韓退之。
韓愈,這個可以稱「子」的男生,堪稱唐代第一牛人。他到底有多牛?看看「韓吹」的隊伍有多長就知道了。
詩壇巨擘白居易說,「學術精博,文力雄健」,稱韓愈有太史公司馬遷之風。
詩豪劉禹錫更堪稱唐代「韓吹」盟主,「高山無窮,太華削成。人文無窮,夫子挺生」,直接視其為「孔子」。
一代宗師歐陽修稱其文「天下至工」。
蘇軾天縱奇才,更很少拍人馬屁,可吹起韓愈來,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濟天下之溺,忠犯人主之怒,而勇奪三軍之帥。」
這個「韓吹」隊伍還可以排很長很長,王世貞、王夫子、沈德潛、曾國藩,等等。
韓愈,一介書生,憑什麼讓後世諸多牛人頂禮膜拜?他為什麼這麼牛?
(一)正師道振臂高呼
師者,所以傳道受業解惑也。
什麼是老師?孔夫子當了一輩子老師,但沒有搞明白啊。到底什麼才是老師呢。韓愈說了,老師就是「傳道授業解惑」!
何為傳道?傳授聖人之道,使聖人之學得以普照四方,得以永世流傳。
何為授業?傳授生活之本領,讓世人學得一技之長,讓聖人開創的事業,發揚光大。
何為解惑?人誰無惑?朝聞道夕死可矣。有惑,就要請教。就要遵循聖人之道「不恥下問」,就要以「無常師」!
韓愈所處的中唐時期,藩鎮割據之勢漸起,所謂師道不過是誰兵多誰為之。朝廷之上,科舉腐敗,師道更是無人提及,誰權力大誰為之。
師道不存,斯文掃地。韓愈拍案而起——這怎麼可以?他高舉孔孟之道的大旗,高呼「尊師重道」,猶如一道閃電照亮黑暗的中唐天空,一掃頹廢與陰霾,到今日仍熠熠生輝。

誰可為師?非貴者,非富者,非掌權者——人人皆可為師,「聞道」先即可!
誰人拜師?孔夫子等聖人尚 「未有常師」,尚「三人行必有我師」,何苦我等世俗之人?人人應當以人人為師!
偉哉,偉哉,韓子言!
且不說千年前中唐往事,但說今日,師道何在?
官位高者,權力大者,金錢多者,放屁都有理,放屁都可「以教世人」!三寸講台,本是聖地,但衣冠楚楚而禽獸者,相貌堂堂而追名逐利者,仁義道德而男盜女娼者,屢見不鮮,
師道淪喪,比中唐甚矣。
現在我們比任何時候都需要韓愈,需要他那面「尊師重道」的大旗!
是故無貴無賤,無長無少,道之所存師之所存也。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如是而已!
一篇《師說》,成百代之師,韓愈不牛,誰牛?
(二)革文風以身作則
今日寫文章,必先帶帽,曰上級之精神,曰權貴之言論。中間以數為磚,層層壘砌,洋洋洒洒。收尾名曰自我批評自我改進,實則表決心喊口號。
新八股之害,毀人不倦。
中唐時期文風習六朝舊氣,辭藻華麗,對仗工整,但言之無物,不知所云。猶如一個小姑娘,渾身脂粉味,讓人掩鼻而逃,不忍直視。
韓愈不能忍!他大聲疾呼,文章不可這麼寫,一場持續數百年的古文運動就此拉開序幕。
文章該怎麼寫?要用心寫,用真心寫。
韓愈的詩文最大的特點就是真心,付滿腔熱情於字裡行間,讀其詩文猶如和師長面對面交談。
在《崔山君傳》中,他感慨,「彼皆貌似而心不同焉,可謂之非人邪?即有平肋曼膚,顏如渥丹,美而很者,貌則人,其心則禽獸,又惡可謂之人邪?」,善惡豈能以相貌取之,韓愈筆鋒一語中的!
在《送董邵南遊河北序》中,他更是為其遭遇不平而鳴,一片真心,流於筆端,處處可見。「燕趙古稱多慷慨悲歌之士。董生舉進士,屢不得志於有司,懷抱利器,鬱郁適茲土。吾知其必有合也。董生勉乎哉!」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屢試不第,這赤誠之心,使吾等掩卷嘆息。
韓愈的真心還體現在他對待青年學生方面。韓愈一生桃李滿天下,李翱、李賀、孟郊、賈島等人都是他的弟子。在《孟東野書》中,韓愈更體現了對學生亦師亦友的那種赤誠境界。
「與足下別久矣,以吾心之思足下,知足下懸懸於吾也……吾唱之而和者誰歟?言無聽也,唱無和也,獨行而無徒也,是非無所與同也,足下知吾心樂否也?」
這一段是思念之語,儼然已經超出師徒,近乎兄弟了。韓愈在自己學生面前就是一個大哥哥,最後更是拉起家常。
「李習之娶吾亡兄之女,期在後月,朝夕當來此。張籍在和州居喪,家甚貧。恐足下不知,故具此白,冀足下一來相視也。自彼至此雖遠,要皆舟行可至,速圖之,吾之望也。」
最讓我感動的還是一句「張籍家甚貧」。張籍也是他的學生,在此時此刻他還是惦記著自己的學生,希望孟東野(孟郊)去看一看,能幫就幫一幫。
張籍讀此文,應哭也。
在一篇名為《進學解》的文章中,韓愈更是將真心發揮到了極致。他猶如苦口婆心一般,勸解後輩要認真學習,用心寫文章,更難能可貴的是,韓愈文思若海,精妙之論,層出不窮!
「業精於勤,荒於嬉;行成於思,毀於隨。」
「尋墜緒之茫茫,獨旁搜而遠紹。障百川而東之,回狂瀾於既倒。」
真是讓人迷戀文字之美。這篇文章更是早就了諸多成語,如 「貪多務得」「含英咀華」「佶屈聱牙」「同工異曲」「動輒得咎」「俱收並蓄」「投閒置散」等等,可謂千古奇文。
韓愈的努力沒有白費,持續百年的古文運動為中華文明作出了卓越的貢獻,也成就中華文化史上最牛的八位作家——唐宋八大家。
韓愈,唐宋八大家之首,你說牛不就?!

(三)對朋友赤誠相待
君子不平而鳴,韓愈就是不平而鳴的君子。對朋友忠肝義膽,無怨無悔。
著名詩人李賀因父親李晉肅名字中的「晉」與「進」犯諱,而不得考進士。韓愈聞之,疾呼,豈有此理?所謂犯諱的世俗,在韓愈看來真真的可笑至極。
韓愈立即上書朝廷,更是寫文駁斥。一篇《諱辯》,直接刺破所謂「犯諱」不過是妒忌賢能的面具,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韙,以「考之於經,質之於律,稽之以國家之典」的態度對所謂的「犯諱」進行了鞭笞。
他的師友孟郊,屢試不第,韓愈心知苦楚,寬慰之餘更是想方設法助其脫困。
長安交遊者,貧富各有徒。
親朋相過時,亦各有以娛。
陋室有文史,高門有笙竽。
何能辨榮悴,且欲分賢愚。
在這首《贈孟郊》的詩中,他情真意切的安慰孟郊勉勵孟郊,更鼓勵孟郊,給於他最大的信心。
他更是向各方積極推薦孟郊,一首《孟生詩》,雲「孟生江海士,古貌又古心。嘗讀古人書,謂言古猶今……顧我多慷慨,窮檐時見臨。清宵靜相對,發白聆苦吟」,洋洋洒洒,兩百多字,字字真情,拳拳之心,字裡行間,處處皆是。
孟郊中舉之後,他高興,比孟郊都高興,唱曰「吾願生為雲,東野變為龍」!他是心甘情願如此的。
他的侄子十二郎,雖是其晚輩,但兩人自幼一起玩耍,稱兄弟亦不為過。十二郎先他而去,韓愈哭訴哀祭。
「吾少孤,及長,不省所怙,惟兄嫂是依。中年,兄歿南方,吾與汝俱幼,從嫂歸葬河陽。既又與汝就食江南。零丁孤苦,未嘗一日相離也。」追憶往事,痛心疾首。
「雖然,吾自今年來,蒼蒼者或化而為白矣,動搖者或脫而落矣。毛血日益衰,志氣日益微,幾何不從汝而死也。死而有知,其幾何離;其無知,悲不幾時,而不悲者無窮期矣。」感情至深,期待來生。
此時的十二郎已經不是什麼韓愈的晚輩,而是他的兄弟。他見兄弟早去,又自傷身世,猶如風燭殘年,交代後事;更弱期盼早去,與其團聚。文辭淒婉哀絕,不忍卒讀。
(四)為社稷義不容辭
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
韓愈參軍,孟郊作詩,云:「坐作群書吟,行為孤劍詠。始知出處心,不失平生正。」又云:「一章喻檄明,百萬心氣定。今朝旌鼓前,笑別丈夫盛。」
誠如孟郊所言,韓愈本可以建功沙場的。元和十二年(817年)韓愈隨宰相裴度出征淮西。韓愈建議裴度偷襲蔡州,但裴度以為這只是書生之見,沒有採納。
可後來,李愬雪夜偷襲蔡州,一舉拿下吳元濟,評定叛亂。
此時他又建議裴度:「如今憑藉平定淮西的聲勢,鎮州王承宗可用言辭說服,不必用兵!」果不其然,韓愈修書一封,王承宗舉旗投降!
誰說書生之見?豈不知書生心中自有百萬雄兵。項羽之敗,乃敗給劉邦乎?非也!敗給張良也!
長慶元年(821年),韓愈轉任兵部侍郎,適逢鎮州王庭湊兵變,朝廷欲派人安撫,但無人敢前往,韓愈挺身而出。
君子豈可置國家與不顧?他韓退之,在國難面前,焉能退去?
止,君之仁;死,臣之義。這就是韓愈的回答。
韓愈可惜。元稹嘆乎,以為韓愈此行兇多吉少。
皇帝唐穆宗也心驚膽戰,怕韓愈出意外。但沒有辦法,為了江山社稷,雖千萬人,吾往矣。
韓愈自己呢?在這首題為《鎮州路上謹酬裴司空相公重見寄》的詩中,韓愈寫道:「銜命山東撫亂師,日馳三百自嫌遲。風霜滿面無人識,何處如今更有詩。」
他是坦蕩的。他擔心的是自己如果去晚了,會生意外,會有戰事,會連累百姓。
我們常說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大概就是如此。因為君子心裡裝的他人是國家,而小人心裡只有自己。
到鎮州後,韓愈真正體現了一個君子的膽色與才智。
對叛軍將領王庭湊,他義正辭嚴,道:「朝廷以為你有將帥之才,才命你為節度使,現在你連一幫小兒都管不住!真是枉顧天恩,讓天下人小瞧!」
對士兵,他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恩威並施、慷慨陳詞,道:「自古叛亂之軍,不僅惹禍上身,更殃及妻小。朝廷亦知爾等皆忠君之士,爾等不知叛亂,更不會叛亂。一切回頭是岸!」
就這麼三言兩語,王庭湊服氣了,士兵也服氣了,更是「任其吩咐」!
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大丈夫,當如是!
返回京城之際,韓愈亦是淡淡一笑,似乎一切都在其掌握之中。回到京城,他賦詩一首,甚是愜意。
別來楊柳街頭樹,擺弄春風只欲飛。
還有小園桃李在,留花不發待郎歸。
一介書生,獨闖龍潭,三言兩語,天下安定,你說他牛不牛?!
(五)為萬民以命相搏
貞元十九年(803年),韓愈任監察御史。當時關中地區大旱,百姓流離所失,苦不堪言,一時之間更是餓殍偏野。韓愈親赴災區,目睹百姓如此,韓愈痛心疾首。但此時京兆尹李實卻瞞報朝廷,更說關中糧食豐收,百姓安居樂業。
韓愈焉能沉默?韓愈化憤怒為文章,一篇《論天旱人飢狀》直達天庭。
他知道,這一文未必會有用,他也知道,這一文也可能讓他革職罷官,但是他不能退!
果不其然,韓愈反被賊咬一口,更被貶出京城。
但有些事,他不能坐視不管。
元和十四年(819年),唐憲宗敬迎佛骨於長安,一時之間朝野上下人人言佛。
這怎麼行?!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啊!
這事兒韓愈得管。他上《論佛骨表》,駁斥「迎佛骨之荒謬」,言「佛不足事」!更是怒懟憲宗,高壽者非因信佛;信佛者常多禍亂。
韓愈深知此文一出,自己必定大難臨頭,在文末他寫道,「佛如有靈,能作禍祟,凡有殃咎,宜加臣身,上天鑒臨,臣不怨悔。」
他是無怨無悔,儘管此文給他換了個潮州刺史。
從長安到潮州,何止千里?他出京城,侄兒韓湘前來送行,韓愈於悲憤之際,寫下這首名流千古的《左遷至藍關示侄孫湘》,竊以為為韓詩第一。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州路八千。
欲為聖朝除弊事,肯將衰朽惜殘年!
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
知汝遠來應有意,好收吾骨瘴江邊。
這首詩我常讀之,每每讀到「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這一句時,總會不自覺的閉上眼睛,去想——大雪紛飛,韓愈立馬藍關。他回望長安,心頭愁緒萬千;遠眺遠方,前路生死漫漫。
韓愈以文入詩,文章宏博,猶如該詩,境界寬闊。
被貶又如何?韓愈還是一腔熱血。
任職之後,見有鱷魚行兇,危害百姓,韓愈又作《祭鱷文》,一句「鱷魚其不可與刺史雜處此土也!」更彰顯其出去鱷魚之患的信心。
也許韓愈真是文曲星再世,文章動天,鱷魚竟然從此遠去,百姓更是歡呼,以為神也。
為民請命,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生死置之度外,這就是韓愈,你說他牛不牛?!
(六)後記
世人常言三不朽,太上立德,其次立功,最下立言。
韓愈正師道弘儒學,為百代之師,可謂功德無量;韓愈自動請纓,一介書生,獨闖敵營,評定叛亂,可謂立功;韓愈文章千古,至情至性,可謂立言。
宋人張載有言,聖人者「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能當此讚譽者,中華民族歷史上亦不過數人,但韓愈必在其列。
韓愈字退之,可他在百姓利益、國家利益面前何曾退過?這就是唐代第一牛人的境界與風格!
嗚呼,大丈夫,當如是。是為記。
(2019年5月8日於北京)
作者簡介張東曉,男,1983年出生於河南駐馬店,現定居於北京。喜歡讀書,喜歡舞文弄墨,喜歡以文會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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